
2025年春天,青海西寧街頭的摩托車轟鳴聲打破了延續5年的寂靜。當第一輛懸掛新號牌的摩托車駛過東關大街,西寧成為2025年首個正式解除摩托車全面禁行(僅特定路段限行)的城市。
從1985年北京首張禁摩令算起,這場持續40年的“車輪之爭”,終于在城市化進程的深水區迎來轉折。當摩托車從“城市公敵”轉身為“交通益生菌”,折射出的不僅是管理理念的迭代,更是現代社會對路權分配、技術倫理與發展正義的深層思考。這場關于兩個輪子的博弈,本質上是一場關于城市空間話語權的社會學實驗——如何在安全與效率、秩序與自由、發展與公平之間,尋找公路文明的最優解。
不是“城市公敵”,是“交通益生菌”
40年禁限輪回,中國城市的“兩輪博弈”見證治理智慧的躍遷。從1985年北京首張禁摩令的“一刀切”治理,到2010年后一些城市分區限行的“空間切割術”,再到2017年陜西西安解禁開啟的“繡花針式”管理,摩托車政策的演變史,既是技術進步與社會需求的博弈史,也是城市治理從簡單管制走向精準服務的文明進化史。
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城市,摩托車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中向人們的生活駛來。從“井岡山”牌軍用摩托到嘉陵70的國民記憶,兩輪交通工具承載著一代人的出行夢想。然而,當飛車黨搶劫、兩沖程發動機的黑煙、交通事故頻發成為城市痛點,1985年北京率先祭出“停發牌照+分區限行”的組合拳,開啟了全國200余城市的禁摩浪潮。廣東廣州禁摩后飛車黨案件下降24%,佛山PM10指數改善20%,這些數據成為“一禁了之”的合法性注腳。政策的限制下,摩托車退守城郊與鄉村,產業發展陷入“國內受限、出口狂歡”的畸形狀態——嘉陵摩托從年銷1800萬輛到一元甩賣資產的命運,正是那個時代的縮影。
2010年后,城市化的陣痛倒逼治理升級。廣州“開四停四”、深圳分區域限行,一些城市開始嘗試“空間切割術”。四川西昌對150cc以上摩托的國道禁行、浙江臺州對300cc車型的早晚高峰限制,標志著從“全面禁止”到“精準打擊”的轉向。這種轉變背后,是天網工程的普及讓治安問題與交通工具解綁,新國標實施使排放污染降至汽車的1/3,更重要的是——當外賣騎手的電動車續航焦慮、城郊居民的通勤成本成為民生痛點,簡單“一刀切”式禁摩的治理邏輯難以為繼。
2017年西安的破冰之舉,拉開了系統性改革的序幕。西安取消全市禁摩令后,通過“專用車道+嚴管無牌車”組合拳,擁堵指數下降36%,涉摩事故減少15%,創造了城市道路治理新樣本。內蒙古鄂爾多斯解禁后,摩旅經濟激增50%。江蘇鹽城電摩試點提升短途通勤效率30%。西寧的“解禁”更釋放出制度自信的信號。
公安部2025年新規——70歲考駕照放寬、全國一證通辦、高速路開放……一系列新規構建起從準入到流通的完整政策鏈,宣告摩托車重新回到現代交通體系。

政策適配的“三重邏輯”
禁摩令的松綁絕非偶然。其背后是技術—治理—民生的三重變奏:當國IV排放與智能芯片消解“馬路殺手”污名,當專用車道與信用積分重構治理邏輯,當外賣騎手的收入賬與銀發騎士的騎行夢叩響權利之門,政策轉向的密碼藏在技術進步的齒輪里、治理升級的針線中、民生訴求的吶喊間。這三重邏輯的共振,構成了城市交通政策的重新適配。
摩托車產業的技術躍遷,消解了傳統禁摩的理由。國IV排放標準使尾氣污染降至汽車的1/3,ABS防抱死、CBS聯動剎車等技術讓事故率趨近汽車水平。智能芯片的普及更讓監管升級:西安的“電子圍欄”自動識別違規區域,重慶的AI攝像頭捕捉炸街行為,電動車的鋰電技術升級解決續航痛點……當浙江某企業研發的自動擋跨騎摩托上市即售罄,當本田在上海成立大排量銷售公司,技術進步正在重構摩托車的交通工具屬性。
西安的“摩托專用道”、鄭州的“潮汐車道”、成都的“市民參與式規劃”,展現出空間治理的智慧。公安部數據顯示,2024年全國涉摩事故率同比下降12%。背后是“源頭管理+過程監管”的體系化建設:一證通辦壓縮黃牛生存空間,帶牌銷售杜絕黑車流通,駕照分級考試提升駕駛素養。鹽城的“電摩信用積分制”、鄂爾多斯的“摩旅安全白皮書”,將風險管理融入產業生態,印證了“好的管理不是禁止,而是讓風險可控”的治理理念。
西安解禁后,摩托車配送使外賣小哥月均接單量提升20%,收入增加1500元,折射出低收入群體的出行剛需。70歲考駕照政策激活老年市場,云南摩旅團中60歲以上騎手占比達35%。更值得關注的是縣域經濟的“最后一公里”:四川鄉鎮的摩托客運專線解決了30萬留守兒童的探親難題,黑龍江的“摩托上高速”讓林區居民就醫時間縮短2小時。這些鮮活的案例,解構了“禁摩為了多數人利益”的偽命題,揭示出交通權背后的社會公平訴求。
重構安全與活力共生的協同治理新生態
面對技術進步消解傳統禁摩理由、民生訴求重構路權認知的時代變局,需要構建“監管精細化、治理法治化、產業協同化”的三維治理體系,讓兩輪出行既成為暢通城市的“毛細血管”,又成為激活經濟的“動力引擎”。

——監管精細化:技術賦能破解監管難題。現代城市治理需遵循空間正義原則,通過差異化路權配置實現交通資源公平分配。在空間維度,可考慮建立“主干道專用道+景區特色路線+社區接駁網絡”的三級空間體系,運用物理隔離、標識引導等手段實現機非分流,破解混合交通的安全隱患。時間維度上,實施彈性限行制度:對娛樂型大排量摩托實行高峰錯峰,對民生服務車輛發放動態通行證,通過時段切割平衡不同群體的出行需求。
技術治理的核心,在于構建“數字孿生”監管體系。可借助物聯網、區塊鏈技術建立車輛全生命周期管理系統,實現生產—銷售—使用—報廢的閉環追溯。可運用AI算法構建交通行為畫像,通過聲紋識別、電子圍欄等技術實現噪聲污染、違規行駛的智能預警。
——治理法治化:重構監管責任鏈。圍繞摩托車禁、限、放的爭論,人們深惡痛絕的并非是摩托車本身,而是圍繞摩托車生產標準低產生的環保污染,摩托車非法改裝造成的炸街、超速等一系列衍生問題。從生產車間到改裝門店的責任鏈重構成為治理關鍵。北京設立的18家官方認證改裝店,通過“備案制+分級管理”讓個性化改裝有了合法出口;珠海國際賽車場的30條專業賽道,為競速需求提供了安全釋放空間。針對“地下改裝廠”開展“雷霆行動”,下大力氣查處非法改裝,對改裝廠和車主進行嚴肅查處甚至記入誠信檔案、直至列入“終身禁駕”黑名單,通過法治手段打擊非法、保護合法,才能促進行業規范發展,減少甚至杜絕各種非法改裝、炸街、危險駕駛等行為的發生。
——產業協同化:打造兩輪經濟新生態。摩托車產業的轉型升級需嵌入城市發展戰略,構建產業與經濟社會發展深度協同的發展格局。結合摩托車行駛中存在的問題與不足,構建“制造—服務—衍生”的全產業鏈生態:前端推動新能源、智能化技術研發(混動系統、靜音排放),中端建設換電網絡、摩旅驛站等基礎設施,后端發展賽事經濟、文化創意等衍生業態。文旅融合的關鍵在于場景創新:設計“城市記憶路線”“鄉村振興專線”等主題騎行產品,將交通空間轉化為消費場景,契合體驗式經濟的發展趨勢。
公路社會學的終極命題,從來不是簡單的“禁”與“放”,而是如何在流動的現代性中,構建兼顧效率與公平、安全與自由、發展與生態的治理體系。正如西安騎手老楊所說:“摩托車不該是城市的傷疤,而應是流動的文明勛章。”當每個車輪都能在規則的軌道上自由轉動,當每種出行方式都能獲得平等的路權尊重,我們方能真正抵達那個“車暢其流,人得其行”的公路文明新境界。這既是對歷史的回應,更是對未來的承諾——在兩個輪子的平衡中,駛向更具溫度的城市未來。